历代关于《锦瑟》的说法很多,人们各执己见,争论不休。有的说法是基于文本的严谨的推测,有的纯粹是臆想。若要得出正确的结论,还要从文本出发。下面我们就从诗本身出发,阐述《锦瑟》为何是李商隐晚年感慨人生之作。
诗以锦瑟起笔,由锦瑟回想往事。首联“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说法不一。瑟较早为五十弦,唐朝为二十五弦,所以首句有断弦之意。古代断弦既表示悲伤的心情,如“玉露不成圆,宝筝悲断弦”,“头白自吟悲赋客,断肠愁是断弦琴”;也有丧妻之意,如“我有个兄弟新来断弦”,“自闻抱琴瑟断弦之悲,日欲修慰”。这里既可以取悲伤之意,也可以取丧妻之意。李商隐一生凄苦,故晚年诗作多阴郁。此外,瑟声本就悲怨,许多诗人都写出了这一点,如“瑶瑟多哀怨,朱弦且莫听”,“调苦荆人怨,时遥帝子灵”。苦寒调对伤心人,句中的悲伤也就不难理解了。虽说如此,取丧妻之意也未尝不可。李商隐与妻子王氏伉俪情深,他的悼亡诗凄厉悲苦,感人至深。“秋霖腹疾俱难遣,万里西风夜正长”,“散关三尺雪,回梦旧鸳机”均体现了丧妻对李商隐的沉重打击,但还不是较有力的证据。较有力的证据来自李商隐《房中曲》中的“归来已不见,锦瑟长于人”,从中我们可得知王氏生前时常弹奏锦瑟,而锦瑟也会让李商隐联想到亡妻,如此悼亡一说也未尝不可。个人之所以赞成感慨人生一说,是因为该理论涵盖悼亡在内。“思华年”明确点出回忆往事,而往事既包含仕途波折,也包含妻子。按常理,作者回忆往事不可能只回忆一面,党争与妻子是对他影响较大的,所以必然二者都有。
首联点出情感后,作者在颔联以庄周、杜鹃自比,写出一生的经历和对此的感受。“庄生晓梦迷蝴蝶”,化用庄周的典故,出自《庄子.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晓梦”指拂晓时的梦,多用来形容人生短暂。这里庄周指作者本人,该句主要感慨人生短暂,如黄粱一梦,梦醒成空。下句“望帝春心托杜鹃”运用杜宇的典故,写一生的悲恨、绝望的追求。杜宇是传说中古蜀国的皇帝,国破家亡,死后魂魄化为杜鹃,于春天彻夜啼鸣,直至啼血。古诗词中,杜鹃作为意象常用来表示悲愤、凄厉与绝望,如辛弃疾“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白居易“其间旦夕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前面提到过,瑟主悲音。作者命途多舛,恨意积于心中,被瑟声引发,便如杜鹃啼血一般凄厉。
颈联“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用典故勾勒出空旷迷离的景象。“沧海月明珠有泪”有两种解释,一是鲛人典故,二是沧海遗珠,个人倾向于第一种。李商隐的诗中,典故一般成对出现,如“贾氏帘窥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石家蜡烛何曾剪,荀令香炉可待熏”。该句下联无疑是典故,若是上联取“沧海遗珠”之说,则不合规律。传说南海有鲛人,月圆之夜眼泪便化为珍珠,这里取典故“凄美”之意。作者把自己比喻成鲛人,以眼泪化珠委婉地写出人生的痛苦,为诗作增添了“梦的朦胧美”。李商隐善于用华美的语言抒写内心的伤痛,《锦瑟》不是个例,诸多无题均是如此,譬如“远路应悲春晼晚,残宵犹得梦依稀”,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综合以上,该句是对内心痛苦的委婉描绘。下句“蓝田日暖玉生烟”用蓝田玉的典故写可望而不可得的美好。中唐诗人戴叔伦有云“诗家之景,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可看作该句较准确的注解。戴叔伦的时代在李商隐之前,所以其观点不受《锦瑟》的丝毫影响。白居易的“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亦可作为此句的注解。
列举四个典故后,作者回到现实,点明了自己的态度与心情——“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追忆”二字再次点出该诗的主旨是对往事的回忆,与“思华年”首尾呼应,起到统领全诗的作用。值得注意的是,此处的“情”不单单指爱情,而是诗人内心的情。李商隐是个深情的人,他对,对百姓,对妻子,乃至对荷叶、落花均有感情。他写过“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肠断未忍扫,眼穿仍欲稀”,所以说“此情”可以看作他对往昔岁月的感情。下句“只是当时已惘然”直言内心的悔恨悲痛。从字面理解,这句诗的意思是“只是我在当时已经陷入迷茫之中”,背后蕴藏的情感则是对没有珍惜“此情”的悔恨。诗的首尾二联起到说明主题的作用,中间二联则是对主题的阐述。若把中间二句抽掉,该诗则变为“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诗意便清晰了许多,就是由锦瑟引起的对往事的回忆以及往事不可追的悲伤与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