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住在祖母家。祖母家是一方靠近村中小道的院子。院门处有一小沙堆,这成了我玩耍的好地方。将沙粒高高扬起,让微风裹挟着落下。在春日夹入一片花瓣;在夏夜混入漫天星辰;在秋后融入硕果芬芳;在冬晨飘入细雪柔润。或坐,或躺,或卧,或趴。这细沙,漫进了我的童年,这沙粒,构筑了我儿时的空中楼阁。在院门玩耍的我,总是能看见院前人来人往,不时地有人向着院内的祖母打着招呼。祖母说,这就是住在乡下的好处,总是这样热闹。那时的我并不懂祖母是什么意思,毕竟我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啊!
祖母小院的大门下有一盏拥有十足年代感的白炽灯。每日傍晚,祖母都会将其点亮,为屋外街道上的行人照亮,也为好玩的我照亮一小片天地。我曾问过祖母,我说您为什么要总是点亮那盏白炽灯,多浪费电啊!祖母笑了笑,跟我说你这么喜欢在院门下玩,到了晚上就黑了,我总要为你点一盏灯来给你照亮啊!是啊,那时的小山村,只有我家门前彻夜亮着一盏白炽灯,与月亮为伴,与星辰为伍。我天真地笑了,说祖母您对我真好。
这是冒着昏黄光晕的白炽灯。每当夜幕降临,它都会被祖母的双手点亮,在深邃的苍穹下发出荧荧橘光。以灯丝为中心,向外扩散,直至消失于远方的黑暗之中。很多时候,玩累了,我都会抬头看看那悬挂在院门上方的白炽灯,看看那层层光晕在稍显浑浊的空气中扩散开来,照到我身上,让我体味那来自祖母宽厚而又温暖的爱。
每至仲夏夜,看这灯又别是一番滋味。数不清的蚊虫围绕着这灯。它们不知疲倦地飞着,有甚者用尽全力向灯泡撞去,却都撞得“头破血流”,这倒应了那句古语:“飞蛾扑火,至死方休”。或许,它们是真把这灯当做火了吧,把它当做自己不断飞翔的目的或是较终的归宿,只为让自己在这火中重生,如凤凰涅槃。可惜的是,它们并未重生,它们只是为这堆火增加了些许“亮度”,来照亮这世界。
这灯是祖母亲手装的。那天,她搬了一架木梯,爬过门框,直至门顶,用铁锤一下一下把铁钉砸入木质的门顶,然后往那灯座上拧了一个白炽灯泡。我曾问过祖母,白炽灯这样耗电,为什么不用节能灯呢?祖母摸了摸我的头:“孩子,这世上存在的东西都有它自己的合理性。你想想,要是我换了节能灯,就没有这柔和的暖黄光了,取而代之的是刺眼的冷白光,这样,就不会让人感到温暖了。”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祖母点亮了灯,围成环装的钨丝缓缓亮了起来。由微黄变为橙黄,再过渡为橘黄。此时的夕阳,正垂挂在远山尖,如这新装的白炽灯一样,向外散发出温暖而柔和的光。
长大后,我去了离祖母家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是一座大都市。它的黑夜比白昼更为热闹。到处都是喧闹的人潮和车流以及能够照亮整座城市上空的霓虹灯。我躺在床上,却无半点睡意。我想起了祖母哄我睡觉的情景:我和她共坐在藤摇椅上,祖母用一把蒲扇为我驱赶蚊虫,边驱赶边给我说些古老的故事,我便望着那盏昏黄的白炽灯,缓缓入眠。而现在,支配我头脑的,是嘈杂的人群以及刺眼的霓虹灯。
终于,我离开了这座城市,回到了祖母的那方小院。我是摸黑进村的,没有打手电,因为这些道路早已印在我的记忆中,更何况,还有心中那盏白炽灯为我照亮前行的道路。
走到院门,我看到了祖母。她点亮了那盏白炽灯,对着我笑了笑。我却笑不出来,满眼都是对以往的怀恋以及对时光流逝的无奈。祖母老了,在白炽灯昏黄的光下,银丝满头,皱纹覆脸。在白炽灯发出的光下,她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向我招手。
“祖母,我想和儿时一样,在您的怀里,被您哄着入睡。”
“你都长这么大了,祖母哄不动了!再说,哪有快要成年的人还要祖母哄着入睡的啊?。”
“不,祖母,我在您面前,永远都是小孩!”我把头轻轻地放在了祖母的腿上。
就这样,和儿时记忆里的场景一样:孙子安静地躺在祖母腿上,痴痴望着院门下的白炽灯,祖母轻摇蒲扇,嘴里还向孙儿说着那过去的故事。时光给我以温存,岁月给我以追忆,而这白炽灯所发出的微醺橘光给我以世间万物较初的美好与感动。它们融汇在一起,携上夏日晚风吹过麦田的阵阵浪声与缕缕暗香,交织进我的梦中。
说着说着,祖母停了下来,却又指着近前的白炽灯,颤抖着:“乖孙儿,以后你也要把自己变成那盏白炽灯,每当夜幕降临,便点亮自己,给他们照亮脚下的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