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发生在战火纷飞年代的真实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我的老姥,现在的她已经能用平淡的语调叙述当时的故事,但是我却从中深切的感受到激情燃烧岁月中母爱的伟大无私……
1940年,我认识了一位叫尹天成的摄影师,尹家是崖地的富商,我嫁过去,自然过着少奶奶的生活。结婚时,他给我照了人生中第一张相片。照片上,我穿着白色的套裙,戴着在老凤祥定做的好看首饰。他说我一笑百媚生。恍惚中,我却想起了小时候邻居老妈妈给我算的命:有福报,但命苦。
果不其然,在我生下儿子书立后,日本人打进了胶东。天成带着一家老小逃到威海的山洞里。大冬天,雪就象猛兽般灌进来,山洞里全是女人的呜咽声。一个个逃到山外的人,不知是死是活。我害怕极了,但我不想死,我求天成也带着孩子走。
1942年,为了躲日本兵,我们逃到牟海。牟海是昆嵛山抗日根据地的中心。和他们待在一起会安全吧。
日本兵很快就打过来了,前线的妇女生完孩子不能抚养,就放在牟海。当地孩子越来越多,牟海的妇女组织胶东育儿所。书立那时还没断奶,前线的一位八路军不知怎么打听到我,把自己7个月的孩子交给了我,还塞给我一把鸡蛋。
那天风很大,西北风刮在脸上生疼,她抱着襁褓中熟睡的孩子,脸紧紧地贴在孩子的被上。她哭着跟我说;“大妹啊,胜利就给你了。要是我死了,胜利就是你的儿子!我也不能说太多,得去前线啊!”我一接过孩子,她就含着满眼的泪跑走了。远远的,我还看到她用带着红色袖章的袖子揩着自己的脸。我看着胜利红红的小脸,思绪万千:这么冷的天,真是苦了胜利了,他还这么小,就要离开妈妈,可怜啊!可是,书立又怎么办呢?他更小!我饥一顿饱一顿的,奶水喂他一个都不够,这又多一个,咋整啊?可转念一想:人家八路是用命在前线保护咱老百姓,咱只是帮着照顾人家孩子罢了,应该的!就当我又多了个亲儿子!
从那以后,我就成了胶东育儿所的乳娘了。
胜利醒来看到他妈没在身边,开嗓就嚎。小手和小脚不停踹着被子,这可怜的娃啊,他妈要看见,可不心疼死?慢慢地,胜利哭累了,开始吃奶。可我营养不良,奶水不多,不一会就没奶水了,胜利又开始哭起来,书立因为一口奶没捞着喝饿得哭得更响!那时候屋里还漏,大风夹着雪从窗户缝窜到家里,在俩孩子的哭声和北风声中,我捧着结婚的银首饰在冰冷的炕头哭了起来。天成,你在哪里?没有你,没有尹家的安顿生活,在这漏风漏雪的房子里,我,我怎么过下去啊,没有奶水,两个可怜的孩子怎么活啊?后来我就让胜利吃奶,不够再喂点稀米糊,从胜利来了后,书立就一口奶没喝过,只喝米糊,孩子明显更瘦更弱。
1943年刚打春,书立就染上疹子,一到晚上就痒。没办法,我只能先哄睡胜利,再用被包着书立倚着门口哄他睡。我看着天,越发想天成了:唉,这几天,情报员说日本兵打到了马石山,没几天可能就到牟海了。他们杀死了好多人。天成,你还好吗?你在哪里啊?
过了三天,育儿所的所长过来领着我们去后山山洞里躲日本兵。一个人就能带一个孩子。书立才不到一岁,还需要我照顾。可胜利是八路军的孩子,我更得照顾!要是天成在多好啊!
临走时,我抱着书立亲了又亲,摸了又摸,我多想带着他走啊。书立要是呆在村里,会多危险啊!邻居王大姐说她三岁的孩子托付给了村里的老阿姨。她看着我不想上山,便劝我说:“八路给咱打天下,死了多少啊!咱要知恩图报啊!姐也舍不得孩子啊!能咋办啊!咱得给人家留条根啊!”无奈,我把书立也交给老阿姨照顾。当初女八路军人哭跑的场景,又在我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只不过,没有那红袖章。
书立,别怪妈。
我们二三十位乳娘背着棉被,挎着干粮爬到山洞里。刚到山洞里不久,情报员就过来报信:日本兵为了让老百姓说出第五兵工厂的位置,把村子围起来,谁要出去就打死谁。
书立,你可千万别乱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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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晚上的风呼呼往山洞里灌,乳娘们肩膀靠着肩膀,背朝洞口,用棉被捂着自己和孩子们。我们远远听到阵阵枪响。一个乳娘小声啜泣着,呜咽着:“俺孩子和男人还在村子里,这枪声让我心惊胆战,他们要是有点什么事,我也和他们一起去!”其余乳娘安慰着她,也安慰着自己。老天保佑,今晚可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啊!我在心里祈祷。
两天后,情报员过来领我们下山。一到育儿所,我放下胜利就跑到老阿姨家里找书立。还好,阿姨把他藏在地窖里,就是枪响惊了一下。书立,妈妈对不起你!但是你胜利哥哥更需要我。我摩挲着他布满泪痕的小脸哽咽着。
开春了,听说前方打了胜仗。趁着现在的太平,我带书立回崖地看湿疹,顺便找找天成,他可能已经回去了。我来到当年的尹家大院,那里已经换了主人。我打听原来尹家的邻居,她们见到我做了乳娘很惊讶:尹家少奶奶做了乳娘,以前貌美如花的少奶奶也老了啊。但是,她们都没有见过天成。
带着书立看完了大夫,我也没回崖地。那几天,我背着书立到处打听天成的消息,但是满城都传天成逃到省外了。天成,为什么不带我和书立一起走啊!我们过得好苦好苦啊。
两天后,我回到牟海。我借来了老阿姨的坛子,每天用文火煎书立的药。书立怕苦,每次都是胜利捏着他的鼻子,我慢慢给书立倒进嘴里。看着书立慢慢变好,我总算舒了口气。
1945年抗利了,胜利三岁了。一个早春的早上,三年前的那位女八路军来了。胜利要走了吧?对呀,孩子本来就不是我的儿子!我牵着胜利的手,走到女八路军的面前。我用银首饰换了三尺布料给胜利带着,还把他哥俩都喜欢的拨浪鼓给了胜利。胜利哭着不想走。他一手拉着我,一手扯着书立的衣角。哭着喊:“妈妈,妈妈,不走……”孩子啊,吃着我的奶长大的孩子啊!我不是你妈妈啊!多少个夜晚,我摇着你入睡?多少次危险,我撇下书立护你周全?胜利,妈妈,不,是乳娘,乳娘只求你要好好的啊!我握住他的手交给了她的亲生母亲。女八路军哭着只一个劲地说谢谢。她甚至几次三番要跪下。胜利不走啊,我一狠心朝他吼:“走!快走!我不是你妈,她才是你妈!我不要你了!走!”说完我拉着书立就进了屋。我趴在被子上放声哭着。这么多年来,多苦我也没有朝胜利吼过一句。那几句恶狠狠的话,刺着我的心哗哗流血。胜利,妈妈,不,是乳娘舍不得你!
不知几时胜利走了,只知道他走的时候喊的是妈妈,是我!
日本兵投降了,天成还没回来,胜利也走了。 那年春天,迎春开得不好看,稀稀拉拉的。
1949年,解放了,天成也没有回来。我在当地找了个可靠的文化人过日子,他很疼爱书立,我生了三个女儿。
老姥跟我讲她的乳娘故事那天,天很蓝很蓝,我和老姥坐在暖炕上,听她指着掉了漆的军旅盒子和他与老姥爷的结婚照片讲述着她不平凡的一生。
胜利再也没有回来,天成也没有。峥嵘岁月留给老姥的只是一张相片和满满的悬念。
今年,我在老姥坟前种了她较喜欢的迎春花。老姥,您在天堂会见到您的天成吧?胜利怎么样了。他还记得您这个乳娘。